文/杨桦
马小元刚上班那会儿，常常郁闷。所谓上班，不过是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打杂，新媳妇进门三天勤，提茶倒水抹桌子扫地之类自然归他，正规业务之外，还包括消化老员工谁都不愿接的烂活儿。窝囊归窝囊，现在刚出道儿的，不都是这样？攒经验呗。马小元安慰自己。
可是，马小元依然沮丧，初出江湖的豪气荡然无存。每天回到这个号称“联合国大杂院”的老社区时，夜幕早已草草包裹了这个城市，当然，也包裹了许多和马小元一样的经济难民。钻进自己租来的小屋，马小元这才扔掉紧崩崩的江湖盔甲，把自己往床上胡乱一撂，觉得灵魂出窍，身体就像摊在铁板上的一块咸肉，只差刷点小酱再撒点孜然椒盐了。世界不过如此。黑暗里，马小元幽幽说道。
冲凉时，马小元对镜子里那个黑得像鲶鱼一样的家伙相当陌生，当年的气质男，球场上的钢铁侠，咋衰败成这鸟样。刹那间，马小元对人生产生了莫名的悲悯和油然的失败感，不由得鼻子阵阵发酸，想像个妹子似的哭一场。
马小元公司里的妹子可不好惹，这些个白骨精，个个嘴不饶人，带刺玫瑰一样，这哪是刺啊，哪天上火了，直接就是匕首投枪，十八般兵器轮着上一遍，见血封喉。就说刚进公司第一天，马小元看到人力资源部女部长气质甜美和气温婉，心里一热，脱口而出“大姐，您多关照。”“大姐？我有那么老吗？你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大叔喊我大姐？嘁！”一大办公室的脑袋全向大叔看齐了，马小元觉得正裸奔呢，被熟人围观了，一下子压力倍增。
对于史上尚未婚配甚至还没来得及正经八百地谈上一回恋爱的单身欧巴马小元来说，这些美女虽然脸蛋漂亮身材妖娆，但如果作为孩子他娘的候选人，都要PASS掉。马小元喜欢的是柳青青这个类型的，可惜柳青青两年前摇身一变，成为美籍华人了。
周六是马小元的好日子，只有这一天才能好好喘口气儿。午饭时，马小元在楼下的小面馆点了两个菜，一口气吹了四瓶冰镇啤酒，然后晃晃悠悠往家走。正上楼呢，猛然看到了柳青青，确切地说，是柳青青的背影。马小元的小心脏瞬间乱了步伐。
当然不是柳青青，不过长相酷似。马小元本想打个招呼，可一想起带刺玫瑰，觉得恐怖，就把话头咽到了胃里。他悄悄随她走到六楼，还想再上台阶，却发现到家了。只得由着那妹子踩着小高跟“嗒嗒嗒”上了七楼，然后马小元听到头顶上哗啦啦开防盗门的声音。
被马小元曾经诅咒过“不过如此”的世界变得亮堂起来，有滋有味起来。这天晚上，马小元冲凉时，居然发现，镜子里那条丑陋的黑鲶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钢铁侠，气质男。这令他很兴奋，体内的力比多仿佛刚加满箱的98号汽油，催促着发动机欢快地轰鸣。
这段日子，马小元一扫往日的颓相，把自己整理得清清爽爽，毛光水净。惹得公司女打字员小胡她们送来一捆捆秋天的菠菜思密达，还直呼“御弟哥哥”。马小元装腔作势，跟她们笑闹。
机会绝不放过每一个为它精心准备的人。这一天马小元回家，在楼道里又遇到了那个美丽女邻居。马小元正犹豫该超过她呢，还是在后面跟着。女邻居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艰难地冲马小元笑笑：“你好，帮个忙，可以吗？”马小元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拎着几个超市购物袋，里面装着蔬菜水果什么的，足够马小元消耗一个礼拜的，看样子挺沉。“乐意效劳，女王陛下!”当然，马小元是在心里说的。七楼到了，女王接过购物袋进了门，留给马小元一个善意的微笑。
转眼秋天来了，马小元依旧过着攒经验的日子，还依旧单着。美丽女邻居，楼上的女王，成了他的病。可不是嘛，单相思是病，得治!马小元故意说得很大声，好像担心世界听不见。其实，他租来的房子简陋得要命，更要命的是隔音效果奇差。他都能听到楼上卫生间洗澡时哗哗的水声。每到这时，马小元便禁不住产生了一些“不健康”的意念，这令他忍无可忍。
他决定给自己一个倾诉表白的机会。又是一个周六的傍晚，马小元叫上部门的司机小可到家喝啤酒，刚进胡同口，正好看见女王在前面走，手里仍旧拎着几个超市购物袋，弱柳扶风的样子。马小元把小可支走去买香烟，便快步上前，心里咚咚咚战鼓擂响，号角齐鸣。马小元渴望的画面是：女王微笑着，牵起单膝跪地的勇士的手，两人相拥如烟花般绚烂。突然，楼梯口跑过来一个穿着中学校服的女孩子，一把接过女邻居手里的东西：“妈，我来提吧。”马小元愣怔了一下，就哑火了。他再次感觉到世界不过如此，如此不像话。
马小元从此也不像话起来。他很快就搬出了“联合国大杂院”，然后像条鲶鱼一样游刃有余地游进了社会，他觉得这才有了江湖的味道。哥们的话说，这叫入世。入了世的马小元一发不可收拾，在公司也混得越来越粗横。
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马小元经理陪同外地一家大客户的考察团，酒精考验之后，自然得找个乐子。有人提议去唱歌。KTV包间里灯光暧昧，气氛迷离。马小元请每位客人点了一名陪唱，最后，他指着边上一位依稀有些眼熟的女子：“就你了，过来。”
当那女子熟练地坐在马小元大腿上时，马小元的脑袋炸锅了，酒顿时醒了一大半儿：“你，你，怎么怎么是你……你还好吗？”“嘘!”女子温软的手指压住了马小元的嘴唇，“大家一起HIGH，OK？”
马小元突然打了个酒嗝，鼻子一酸，差点儿呛出泪来，这回他真的想像个妹子似的哭个痛快。
2014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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